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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客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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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此過了幾日,方蘭舟腿上的傷已經養得差不多了,小腿上只留了一條淺淺的疤痕,行走間並無問題,再抹幾次藥就能將疤痕去掉了,除此之外,一切都好。

春雨過後,氣溫又開始回暖,春日的陽光格外綿柔,出去曬一會兒就覺得渾身懶洋洋的,直像飲了一杯醉人的佳釀,曬著曬著人就好似沒了骨頭。

謝長亭將外間的竹編藤椅搬出來,尋了個陰影處,閉著眼往上一癱,整個人跟廢了沒什麽兩樣。

其實也有原因,不知為何,這幾日夜裏總是夢魘不斷,時常睡不好覺,只好借著這青天白日的大好時光用來補眠。

翠竹林裏,方蘭舟在裏面舞劍,陽光正盛,光線穿過濃密交錯的竹葉,落在地上卻只剩了點點斑駁的光。

他其實也不算小孩了,過了小孩的年齡,離少年又差了幾歲,謝長亭比他大,所以慣於當他是小孩。

方蘭舟閑不住,腿沒好時便整日看書,傷口漸漸恢覆後便又起來舞劍。

他的動作很靈活,一招一式都像是經過訓練的,但謝長亭並未放在心上,或者說,她這幾日都有點心不在焉。

方蘭舟手裏的那柄劍,自然是謝長亭的佩劍,歸夢劍素來名聲大,到底是鎮觀之寶,尋常弟子摸都不曾摸過一下,反倒便宜了這個新來的小孩兒,整日被他握在手裏。

額上沁出了些細密的汗珠,方蘭舟收了長劍,停下來緩了緩呼吸,然後擡手將額上的汗珠抹去,走出竹林,整個人暴露在刺目的陽光下,他微微瞇了眼,擡手擋住眼前的光,面上神色卻不太好。

若說有什麽針對的,估計便是這刺人眼目的燦爛陽光,方蘭舟與別人不同,他從小便不太喜歡這些太過刺目的東西,比如陽光,比如夜晚裏不喜卻不得不燃起的燭火。

只不過因為謝長亭不排斥這些,他便也明面上當作不排斥的模樣。

他就像一個異類,生於黑暗之中,長於黑暗之中,差一點就要過完這短暫的一生,即死於黑暗之中。

可在最後一刻,有人拉了他一把,將他從重重黑暗裏拉扯上來的人此刻正靠在藤椅上閉眼睡覺。

依舊記得她清脆地聲音道:“我叫謝長亭,和他們一樣,叫我長亭就好了。”

他走到她身邊,面上神色柔和了些,又小心翼翼地搬了張矮凳過來,隨後抱著劍悄無聲息地靠在謝長亭腿邊。

謝長亭朦朧間只覺得自己腿邊好似壓了個重物,極其不舒服,偏生夢裏又起了念頭,自己站在一個滿是水的池塘邊,池塘裏荷葉碧綠,荷花粉嫩,寬大荷葉間,還有幾株未曾完全綻放的淡粉花苞。

忽然池塘裏爬出來兩個送財童子一般的胖娃娃,他們邁著小短腿,步調極穩地跑向她,抱著她的腿,吵吵鬧鬧地道:“陪我玩兒吧,陪我玩兒,姐姐,姐姐。”

好不容易才得以安睡的謝長亭倏地蹙眉,心裏驀然升起一股煩躁之意,她動了動腿,在夢裏好言道:“我要睡覺,別吵了。”

其實對於小孩,謝長亭有足夠的耐心,只是不知為何,夢裏的她控制不住情緒,只是本能地非常排斥這兩個胖娃娃,周遭也是詭異得很,無風,除她之外再無旁人,入眼寬大的荷葉將她包裹其中,雖站在池塘邊,可卻絲毫挪不動腿,無端端一股壓抑之息。

胖娃娃還在吵,抱著她的腿不肯縮手,她心中躁意更甚,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,像是突然掙脫了束縛,擡起腳猛然踹過去,一低頭,夢裏胖娃娃的臉儼然變成了此刻靠在她腿邊的方蘭舟,千鈞一發之際,她堪堪收回了些力道,可惜還是誤傷了人。

驟然驚醒時,眉目間還帶著夢裏未散去的凜意,謝長亭扶額道:“……怎麽是你?”

被她一腳踹飛的方蘭舟面無表情地從地上站起來,隨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,道:“嗯,是我。”

謝長亭內心愧疚,便道:“過來我看看,有沒有傷到哪裏呀?”

方蘭舟搖頭:“沒有。”

就是有他估計也不會說,謝長亭從藤椅上站起來,走到陽光底下,揉了揉眼睛,懶散道:“大白天裏做了個不太好的夢,誤傷了你,實在不好意思。”

隨後又走到方蘭舟身前,微微低頭檢查了一下,還好沒傷到哪裏,頓了頓,又將他臉側微有些淩亂的發絲捋了捋,整了整衣襟,看著他尚有些青澀的面容,想起夢裏的兩個胖娃娃,忽然笑道:“適才夢見兩個娃娃鬼想拖我入水,掙脫不開,心裏煩躁之餘便一腳踹了出去,結果醒來發現誤傷了人,話說回來,你怎麽好端端地往我腿邊靠啊,幸好收了些力,不然我這一腳下去,你怕是又得養一陣子了。”

方蘭舟道:“這樣的夢很怪異,噩夢嗎?”

“嗯,是很怪異,但不算噩夢,有可能是水鬼找替身吧。”

謝長亭以前在書上看到過,有的人死後,魂魄被禁錮在身死時的那一處地方無法離開,自然也無法投胎轉世,於是只能找替身脫離,但是找來了她的夢裏也是了不得。

方蘭舟突然伸手握住謝長亭的手,像是要給予她無形的力量一般,低聲安撫她道:“你別怕,繼續安心地睡吧,我在一旁陪著你。”

他的手很軟,掌心溫熱,謝長亭心裏覺得怪異,她向來不需要別人關心和安慰,從小便是,如今陡然被一個小孩認真安慰道:“你別怕……”

這個這個,謝長亭一下受不了,猛然收回手,將雙手負於身後,側過身,硬氣道:“你看我這像怕的樣子?什麽鬼鬼怪怪,來一個我打一個。”

說起話來倒是精神抖擻,渾身上下最後一絲兒懶怠也消失無蹤,方蘭舟半天沒接話,謝長亭也不打算讓他接,只道:“我要去找吃的了,你自己慢慢玩兒吧。”

“可是你才吃完早飯不久……”

話還沒完,謝長亭已經閃身不見了蹤影,徒留方蘭舟一人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離去的方向,他伸出手,一片翠綠竹葉靜靜的落入他掌中。

若是青娥在這裏,八成又要說謝長亭不正常了。

也是,謝長亭天之驕子一般長大,觀裏師兄弟們多半都要敬著她,她天賦好,學東西快,一切都很優秀,尋常弟子碰都不曾碰過的歸夢劍給她拿來耍著玩兒,一個不太尋常的夢境而已,哪裏談得上怕不怕,自小別人就當她萬能,事事她得站在前頭,她沒有怕的資格,自然也不會有人去對她說:“你不用怕,我會陪著你。”

如今被一個小她五歲的孩子說出來,她第一時間卻是笨拙地選擇逃避,也算十分可笑了,就像一個渾身帶刺的小刺猬,一不小心被人戳到了柔軟的肚皮,慌亂之下自然得趕緊藏起來。

四月初,天光明媚,適合遠行。

方蘭舟沒什麽要收拾的,把自己帶著就行,於是早早地起來將謝長亭的東西收拾好。

謝長亭天微亮時便已出去了,方蘭舟站在廊檐下等她回來。

旭日初升,遠處群山綿延,山腰處皆是圍著一圈白茫茫的霧氣,霧氣未散,日光朦朧,吸進肺裏的空氣帶著微涼的冷意,倒是有些心曠神怡。

前些時候春雨不停,後又連晴了幾天,原本竹屋前的花也沒經人打理,由著它們自生自滅,春雨過後,花草雕零,謝長亭捂著胸口有模有樣地哀嘆了幾句,等天晴後,方蘭舟又重新把屋前的花捯飭了一遍,如今花開滿園,清風送來陣陣花香,若是不下山,這倒是個好住處。

另一處,謝長亭提著劍去了師父殿裏。

虧得師父也起的早,這才不怕她來打擾,殿裏一切照舊,只是殿前的茶花終是落了一地,那幾日狂風驟雨,花草都遭了殃,茶花又是那樣悲壯的性子,風一吹,雨一淋,直接毫不猶豫地整朵落下,洩憤似的散了一地花苞。

謝長亭立在殿前重重地嘆了句:“唉!”

倒也不是惜花,就是想著師父為什麽想不開要種茶花在這裏,如今花落,看著真淒涼。

不過,萬能的蒲英應該會處理好這些的吧。

這般想著,便進了殿。

依舊是老地方,只是這次殿裏卻沒有燃檀香,殿中空曠,裝飾擺設極為簡潔,清清冷冷的也沒什麽人氣,師父卻像是早料到了她要來一樣,一襲白色道袍不染纖塵,師父臨窗而坐。面前立了張矮桌,矮桌上放了一壺水,兩杯茶。

謝長亭垂首作揖道:“師父。”

師父微微點頭,偏過頭來看她,淡淡道:“過來坐。”

和師父相對而坐,共飲一壺茶,也算殊榮,普通弟子遇此,還得客客氣氣地推脫一番,說什麽:“不了,弟子站著就好,師父您先請等等。”

偏生謝長亭,仗著在師父手裏長大,膽子也大到沒邊兒,客氣兩個字,會寫不會思,師父說:“坐。”

謝長亭答:“好勒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謝大膽:“我要進村!!”

方小孩:“帶上我!”

謝大膽:“我要進城。”

方小孩:“我帶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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